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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感情逐漸入佳境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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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小福看見那漂亮嶄新的衣帽時,兩只眼睛登時瞪得像龍眼一般。

看著孩子這般興奮又幸福的樣子,春恩覺得一切都值得了,她不由得想,如果她有能力開一家服裝店,一定要經營一家平價的童裝店,她要讓每個孩子都能穿上她設計縫制的衣服,讓每個孩子都能感到幸福快樂。

可惜如今的她只是個後院女子,什麽事都做不了,夢想也離她相當遙遠。

年前,子琮的疹子退了,人又活蹦亂跳起來,她卻因為先前的操勞,反倒染上風寒,病倒了。

大過年的,府裏上上下下喧騰熱鬧,但春恩卻咳得肺都快咳出來了,只能安分地待在小築裏養病。

除夕夜,霍府一如往昔在前院放煙花。

“春姨娘,前院要放煙花了,我帶小少爺去瞧瞧。”小茉說。

“好。”春恩啞著嗓子,看著一旁正在侍候她湯藥的舒眉,“舒眉,你也去吧。”

舒眉一聽,有點訝異,“可是春姨娘您……”

“沒事,我只是染上風寒,不是什麽不治之癥。”她從舒眉手中接過藥盅,揮了揮手,“去吧,去吧。”

舒眉雖然有點猶豫,但又真的想到前院去看熱鬧,心裏頭掙紮了一下,她終究謝過春恩,跟小茉一起帶著子琮往前院去了。

他們一走,春恩按著胸口,咳得臉兒漲紅,其實她剛才就一直憋著,因為她知道,要是自己咳得厲害,舒眉就不敢走也不會走了。

她們這些當丫鬟的一進了府,除非是主子疼愛,否則很難有機會出門,難得過年府裏頭熱鬧,她不希望她們待在小築裏陪她這個病人。

春恩將藥盅擱在一旁,咳到整個人身子都直不起來,她不斷地咳著,神情痛苦極了。

人家都說咳嗽難治,還真不假,她都喝了幾天藥,還是沒見好轉,才想著,又咳了起來,咳到整個人幾乎快趴在榻上了。

天啊,真的咳到快往生了啦!她在心裏哀嚎著。

突然,有只大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,將春恩嚇了一跳,她一臉痛苦地擡起頭,想看是誰進來了,卻在看見來人時楞住了。

霍曉濤就站在錦榻邊,他正彎下身子,輕輕拍撫著她的背。

“看來你真病得不輕。”霍曉濤淡淡地說。

看她到整張臉跟頸子都漲紅了,他的心裏有著強烈的不舍。自那天後,他刻意地避開她,不再與她接觸,原因無他,他怕自己失去應有的理智。

他不喜歡不確定、無法掌握的感覺,不管是生意還是女人。

她是他不確定該不該動心的女人,盡管呈現在眼前的事實不斷地告訴他,“她已經不一樣了,不是從前的賀春恩了”,但他還是被霍曉濤的惡夢所綁架。

她是失去記憶後才變成現在的她,若是有一天她恢覆記憶了呢?她會不會再變回那個別戀上霍碧山,狠心想毒殺他的賀春恩?

這些刻意避開她的日子裏,他魂不守舍,經常忘東忘西,明明想與她保持距離。可知道她生了重病,他卻牽腸掛肚,不能自已。

“舒眉跟小茉呢?”他輕拍著她的背,一邊問道。

“前院放煙花,我……我讓她們帶著子琮去看了。難得過年熱鬧,怎好把她們綁在小築。”說著,她又咳了起來。

看她咳得撕心裂肺,他蹙眉一嘆,“都病成這樣了,還顧著體貼別人。”

“我是染了風寒,不是快死了。”春恩邊咳邊自己拍打著胸。

“咳得胸疼了吧?”說著他瞥見一旁的藥盅,問:“藥還沒喝?”

“喝不下。”她氣喘籲籲地說。

“不喝怎麽能好?”他眉頭一皺,伸出雙手將她抱起,然後將她重新放回榻上。

此舉教春恩心跳漏跳了半拍,她瞪大雙眼看著他,前不久還那麽冷淡地對待她,甚至避著她,現在又突然跑來關心她,這就是傳說中的鞭子與蜜糖吧?

抽她兩鞭疼死她,然後再餵她喝下糖蜜。

要命的男人,簡直跟姓葉的那家夥沒兩樣!

思及此,春恩覺得他跟葉傑修還真的有許多相似之處,她對他動情,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吧,她把對葉傑修的思慕移情到霍曉濤身上了?

若是,那她就真的太蠢了,他們是不同的人,相差十萬八千裏。

霍曉濤轉身端起藥盅,用調羹一口一口的餵她喝藥。

春恩雖然不喜歡那藥的苦味,但還是皺著眉頭喝下。

餵她喝完了藥,霍曉濤也沒離開的打算,拉了把圓凳便在床邊坐下。

“你不去前院熱鬧嗎?”她問。

“我喜歡安靜。”他說。

“大過年的,大家一起熱鬧不好嗎?”

他斜睨著她,“我不喜歡過年。”

他也不喜歡過年?這一點,又見鬼的跟葉傑修一樣。

從前過年,她因為沒有家人了,所以很希望到他家過年,因為他家人口眾多,過年聚在一起就是席開三桌,可他不要,總拉著她在家裏吃雙人火鍋。

“你……總讓我想起一個人。”她說。

霍曉濤冷睨著她,“誰?”

“我、我娘家一位……表哥。”她胡謅一通,“他跟你一樣都不愛過年,有點孤僻。”

“是嗎?”他挑挑眉,不以為意地道:“但我不是有點孤僻,是非常孤僻。”

見他正經八百地說出這句話,她忍不住地笑了出來。

見她笑,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暖了,她為什麽有種本事?失憶後的她就跟前妻一樣,總讓他冷冰冰的心有片刻的暖意。

他得承認,他喜歡待在這樣的她身邊,只是一想到先前的事,他又……

“你這人看上去是冷的,可其實心是熱的。”她澄澈的眸子直視著他,“你曾經說過,當初將我跟子琮驅出承明院是因為對我厭煩了,那現在呢?”

沒料到她的問題會如此直接,霍曉濤不禁怔住。

“先前你一直幫我,還讓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小宅子,可那天中午,你……”說著,春恩不自覺地露出無措的神態,兩只眼睛閃著無助的淚光,“你的眼神跟表情都很可怕。”

提及那天的事,霍曉濤淺淺的倒抽一口氣。

“我猜想,你是不是作了什麽關於我的惡夢。”她直視著他,真心又懇切地問:“我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你如此厭煩甚至是憎惡?我偶爾會想起一些事,意識到自己從前是多麽的可惡……”說著,她難過得流下眼淚,卻不知道這是她的眼淚,還是賀春恩的。

她揩去淚水,繼續道:“好幾次,大太太都說了奇怪的話,讓我感到困惑,從前的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,做了麽樣的事?我很想知道,卻又害怕知道真相,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?”

看著在他面前流下無助眼淚的她,霍曉濤的心一陣陣的抽痛著,現在的她,不是在作戲,他再如何失去防備,也有辨識真偽的能力,眼前的她,早已不是從前的她了。

曾經的那個賀春恩,死了,如今的賀春恩是個善良開朗的女人,還是一個為了救他不惜挨棍的女人。

她曾說過,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,她也需要,不是嗎?

“如果我從前對你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或是傷了你,我真的很抱歉,可是我……”

她話未說完,霍曉濤已伸出雙臂,一把將她擁入懷中,緊緊扣著。

她嚇了一跳,整個人在他懷裏僵住。

“我原諒你。”他低聲道。

聽到他這麽說,春恩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,她流下釋然的眼淚,軟軟地問了一句,“我撞破頭後忘了很多事,從前的我在你眼裏……是什麽樣的女人呢?”

他捧起她的臉,兩只如熾的黑眸緊鎖住她,聲音低啞地道:“壞女人。”

她瞪大了眼睛,眼底有著不安,“壞女人?”

“是。”他說話的同時,也情難自禁地欺近她。

意識到他想親吻自己,春恩心頭一悸,本能地別開臉。

此舉令霍曉濤有點微慍,“這是幹麽?”他捏著她的下巴,將她的臉轉了回來,兩只眼睛猶如發現白兔的獵鷹般。

迎上他帶著侵略感的黑眸,她的心跳又漏跳了半拍,嬌怯地道:“我、我怕把風寒傳染給你。”

“你不是從前的你,我也不是從前的藥罐子了。”說完,他霸氣地在她唇上烙下一記熱辣辣的吻。

是的,她已忘記過去,成了一個全新的人,而他也應該向前看了。

“嗯……”

當霍曉濤親吻她時,春恩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——賀春恩在他藥盅裏倒進白色粉末。

她一直照料著他,那是藥嗎?是對他有好處的藥吧?

一定是的,不然他怎會痊愈康覆呢?明明是這樣想著的,為什麽她有種心驚的感覺?

不安的種籽在春恩心裏抽芽,這惶惑不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縮起身子。

而感覺到她在退縮,霍曉濤本能地將她抱得更緊,他的吻熱情霸氣,還帶著某種程度的侵略性,可即使是如此強勢的吻,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柔及深情。

他的吻……好熟悉。

春恩被他吻得腦子麻麻地,很舒服,可是不行呀,她染了風寒,要是因此真傳染給他該怎麽辦?

“不……”她輕推他的胸膛。

他眉丘隆起,一臉“老子就是要親”的表情。

她羞怯地道:“等我痊愈了再……”

“你是怕我也病了?”他問,“不是不願意?”

見他仿佛生氣了,春恩急忙解釋,“我願意的,只是……”意識到自己回答得那麽迫不及待,她羞得用雙手掩著臉。

她這討喜的作態讓霍曉濤斂起慍色,轉而以寵溺的眼神看著她,他輕拉下她掩臉的雙手,臉上那抹微笑猶如春風。

這時,春恩又看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那圈紋飾,好奇地拉著他的手問:“這是什麽?”

霍曉濤眼底閃過一抹遙遠卻又深濃的愁緒,幽幽地道:“該放下的過去。”

“該放下的……過去?”她疑惑地重覆。

“對。”他溫柔笑視著她,“你的過去,我的過去,都一起放下吧。”

她先是微微一楞,旋即一臉理解及釋懷地點了點頭,“嗯。”

翌日,霍曉濤命貞平給春恩送來幾服藥,一日服用三回,三日便可見效。

收到霍曉濤送來的藥,春恩滿心歡悅,這種被關愛、被在乎著的感覺實在太好了。

不知道是因為情感的滋潤,或真的是藥方見效,教春恩困擾至極的咳癥真的痊愈了。

霍曉濤雖然為了童服工坊的事忙得腳不沾地,但每天都會到遇月小築來探望她。

從前朝思暮想著卻昐不到他來的爹,現在天天出現在子琮眼前,讓子琮開心得很,雖然因為長久以來的疏離讓兩人相處時有幾分尷尬,但爺兒倆還是能說上一會兒話。

在春恩的引導下,子琮也試著跟霍曉濤分享學堂及朋友的事,看著他們爺兒倆漸漸打開彼此的心房,她深感欣喜及安慰。

見他們一家三囗如此和樂,從就伴在春恩身邊的小茉也為她開心。

這日,舒眉跟貞平春恩送子琮上學,她便待在暖房裏縫制答應給珠落做的坎肩。

咳癥初愈,霍曉濤不讓她出門吹風受寒,送子琮上學的工作便暫時落在舒眉跟貞平肩上了。

坐在工作臺前,一旁的炭盆裏燒著霍曉濤送來的上好精炭,外頭正月裏的寒風吹得呼呼響,房裏卻是暖呼呼的。

小茉在一旁沏著熱茶,看春恩嫻靜的臉龐上有著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恬靜微笑,忍不住一笑。

“你笑什麽?”春恩擡起眼瞼瞥了她一記。

“那春姨娘又在笑什麽?”小菋問。

“我?”春恩眨眨眼,一臉迷茫,“我幾時笑了?”

“春姨娘的眉毛、眼睛都笑著呢。”小茉笑看著她的臉,“我跟在您身邊多年,從沒見過這樣的笑容,真是好看。”

“瞧你說的,我以前笑得難看?”她打趣了小茉一句。

“春姨娘才不難看,只是您從前的笑容裏沒有現在的恬靜跟幸福,即使是被大爺寵著時,也總是掩不住眼底的一縷輕愁。”

聞言,春恩心頭微微一抽,即使受寵時也掩不住眼底的輕愁?愁什麽?

“小茉,大爺說從前的我是個壞女人,你知道他為什麽那麽說嗎?”她問。

小茉一臉訝異,“壞女人?大爺為什麽這麽說?”

春恩搖頭,一臉毫無頭緒。

“從前的春姨娘確實是個不討喜的人。”許是主子現在待她好,小茉不小心便失了分寸,下意識就脫口而出,可旋即意識到自己只是個丫鬟,不能這般評斷主子的。

知道小茉有所顧忌,她不在意地一笑,“你說,我想知道。”

小茉猶豫了一下,怯怯地回答,“您一出生便是金枝玉葉,從小也是嬌寵著長大的,嫁進霍府獲得大爺的專寵,又一舉生下小少爺,地位自然不同,因此言行舉止難免有點……”

“囂張?”春恩接腔。

小茉幹笑兩聲,也沒否認,繼續道:“大爺病愈後像是變了個人,還把姨娘您母子倆驅至最偏僻的遇月小築來,看著您性情越發古怪,還經常針對二爺的妻女,我心裏不知有多急多憂心……

“當您從秦月園上摔下,性命垂危時,我真以為您就要這麽沒了,沒想到這一摔,您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轉折。”小茉笑著,倒了杯熱茶遞到春恩面前,“有道是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,這話在你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,您雖然丟失了人前的記憶,卻活出全新的樣貌。”

春恩接過茶盞,看見小茉眼底欣喜的淚光,知道小茉是真心為她高興呢!

“沒打擾你吧?”忽地,崔姨娘的聲音自門外傳來。

春恩往門口看去,立刻起身,“姨娘,沒發現您來了……”

崔姨娘讓隨行的丫鬟留在外面,自己走進側屋裏,“來看看你咳癥是否好了些。”

“多謝姨娘關心,已經好多了。”春恩道。

“崔姨娘,我們姨娘服了大爺送來的藥,幾日就見效了呢。”小茉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主子如今又覆寵了。

聞言,崔姨娘也笑了,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其實霍曉濤親自尋藥給春恩之事,舒眉已經都跟她說了,從舒眉口中,她知道霍曉濤跟春恩的感情又開始升溫。

一年多前的霍曉濤為什麽突然將春恩趕出承明院?一年後的他又為什麽重新註意到她?

雖然碧山說,這是因為像完全變了個人的春恩對霍曉濤來說很新鮮,可她心裏總是不踏實,霍曉濤不是知道了什麽吧?春恩她真的沒想起過什麽?她失去的記憶真永遠無法恢覆?

“姨娘瞧,再用不了多久,你跟子琮就能回承明院去了吧?”崔姨娘走了過去,細細端詳著她正在縫制的坎肩。

“其實我在遇月小築住得也挺習慣的。”春恩臉上浮現兩團羞怯的淡紅。

嚴格說起來,先前受寵、住在承明院裏還跟霍曉濤生下孩子的是賀春恩,不是她,雖說她現在跟霍曉濤也是郎情妾意,但想到要跟他同床共枕,恩愛纏綿,她還是有點害羞。

崔姨娘趨前執起她的手,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,臉上堆滿笑意,“守得雲開見月明,姨娘真為你高興。”

看著崔姨娘溫柔的笑臉,春恩也報以微笑,可就在此時,她的腦海裏又跑出陌生的記憶——賀春恩跟霍碧山在拉扯,似有爭執,霍碧山拂袖而去後,賀春恩留在原地哭泣,這時崔姨娘出現並安慰著她,附在她耳邊說了一些話……

賀春恩先是露出驚愕的表情,可不一會兒,眼底閃過一抹殺意。

她悚然一驚,猛地截斷那記憶,賀春恩跟霍碧山在吵什麽?她又為什麽哭?她眼底的殺意又是針對誰?

春恩這時才突然意識到,那些丟失的記憶裏,恐怕有著不能見光的秘密。

“春恩?”見她突然面露驚懼惶惑的神情,崔姨娘喚了她一聲。

春恩回過神,勉強擠出笑容。

“怎麽了?突然失神了?”崔姨娘問。

她搖搖頭,“沒什麽,可能寒癥還未完全痊愈,有點精神不濟……”

“你呀,先前傷得那麽重,許是弄壞了身子,就該多吃一些藥膳補補身子。”崔姨娘慈愛地看著她,“話說回來,你受傷至今也有幾個月時間了,可曾想起過什麽?”

她想起剛才出現的記憶,下意識地搖了頭,“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。”

崔姨娘沈吟須臾,笑嘆一聲,“其實也無妨,以前的事不重要,未來才是要緊。”

“姨娘所言甚是。”她說:“人終究得往前看、往前走的。”

是的,人終究要往前看、往前走,如今她已穿越成了賀春恩,就要好好以賀春恩的身份活著。

只不過……賀春恩的過去,會不會影響著她的未來?

霍曉濤回府後便來到遇月小築,今天他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早。

春恩剛將子琮哄睡,正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,猛地見他站在院中,她先是一楞,然後趕緊地下了走廊,迎上前去。

霍曉濤見她身上並未添加衣物,微微地蹙起濃眉,神情有些嚴厲,他取下自己身上的坎肩一把披在她身上,“還想再病一次?”

他這霸氣又溫柔的舉動,讓她心頭一悸,一臉討饒地道:“我只是要到側屋。”

“屋外跟屋裏就是不同。”他像是對女兒訓話的父親般,“你都幾歲了,還不知道照顧自己的身體?”

看著他那嚴肅又好看的臉,一股熱意襲上她胸口,蔓延至她的臉,雙頰隨即浮上兩朵紅雲。

“子琮睡了?”他問。

“嗯,剛睡下。”她說。

“孩子睡了,你也該跟著睡,又去側屋做什麽?”

“我幫珠落做了坎肩,只要收個尾,明早就能給她了。”春恩臉上洋溢著歡悅,“她一定會很開心的。”

霍曉濤聽了,眉頭一皺,“你倒是很愛找事忙死自己。”

“不忙,我做得很開心。”她眼中閃動著光芒,“看見孩子臉上幸福滿足的笑容一切都值得,你可知道,上次小福看見我給他縫制的衣帽時,那眼睛像在發光呢。”

那是別人的孩子呀,她都能這麽愛?霍曉濤無奈一笑,臉上仿佛寫著“我真是被你給打敗了”。

“你就這麽喜歡小孩?”他問。

春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,“孩子天真單純,就像小動物一樣討人喜歡。”

“你要是真這麽喜歡孩子,就自己多生幾個來忙吧。”霍曉濤下意識脫口而出。

此話一出,春恩倏地一陣臉熱,心道:他這話是在暗示什麽嗎?

見她一副心慌意亂、不知所措的模樣,霍曉濤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很有想像空間的話,他說出時並沒太多想法,可她羞澀的神情卻讓他有了些遐思。

盡管他記得他們從前恩愛纏綿的種種,但以前的賀春恩勾不起他半點欲望,可現在,她讓他想靠近她,甚至是……

他們是夫妻,還育有一子,那些暖帳裏的繾綣纏綿於他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。

“你讓人把這兒收拾收拾,跟子琮一起回承明院來吧。”他說。

“咦?”春恩聽得一怔,看著他,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你不願意?”

“也沒有不願意,只是我、我已經在這兒住習慣了……”她是喜歡他,是想以賀春恩的身份跟他做一對恩愛夫妻,但她需要一點時間醞釀所謂的熱情,甚至是激情。

“你在承明院住的時間更長,不是嗎?”他感覺到她在抗拒,為什麽?

“是沒錯,但是……”她決定老實說,“我失去記憶了,對我來說,你是個全然陌生的男人,我還沒辦法跟你……”

“睡覺?”他挑眉一笑。

“咦?”她有點喜出望外地道:“只是睡覺嗎?”

他眼底閃過一抹異采,“當然不只睡覺而已。”

“那我不行!”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,“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了解你。”

“我們連兒子都生了,還不夠了解?”

“可是我……我忘了呀。”她越說越急,越急,臉也越來越紅。

月下的她,那白晰透紅的羞澀臉龐教霍曉濤的心思都浮動起來了,伸出勁臂,他一把將她撈進懷中,低頭俯視著她,聲音低沈地道:“也許等我們睡在一起,你就會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了。”

迎上他熾熱的黑眸,春恩心跳加速,腦子裏再次出現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——

從前的他,跟現在不一樣,從前的霍曉濤溫柔也溫吞,說話慢慢的,似乎不擅言辭,可現在的他強勢霸氣,表達感情的方式張狂又直接。

救我,春恩……

畫面一轉,那可怕的一幕又出現在她腦海之中,當時的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?為什麽當他向她求助時,她是那麽的冷酷?還有,之前當崔姨娘碰到她的時候,她想起崔姨娘拿給她一些藥,也想起她眼中那可怕的殺意。

霍曉濤說,過去的她在他眼裏是個壞女人,她到底做了什麽,竟讓他如此定義她?

慢著,難道崔姨娘拿給她的藥有問題?崔姨娘想害霍曉濤嗎?不對呀,若崔姨娘給的藥是毒藥,霍曉濤又怎會痊愈?

看她整個人呆住,像塊木頭似的一動也不動,霍曉濤松開了手,狐疑地看著她,“想什麽?都出神了。”

春恩擡起眼,眼中透露著些許惶惑,忽地問:“如果我想起來的不是好事呢?”

她眼底的迷惘跟無助令他心生憐惜,他伸出手,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,“那我就只好祈求上蒼,讓你永遠失憶。”語畢,他低頭在她冰涼顫抖的唇親吻一記。

春恩記不得自己在床榻上翻了幾次,只知道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霍曉濤的事情。

三天前她婉拒霍曉濤的提議後就一直感到後悔,她應該答應的,就算不為了自己,也該為了子琮答應,子琮很希望能回承明院跟父親一起生活吧?

雖說從前跟霍曉濤恩恩愛愛的人不是她,但她對霍曉濤沒有那麽的陌生呀!霍曉濤身上有著某種她熟悉,甚至是喜歡的特質,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跟他相處時,她很甜蜜、很愉悅,連一點點排斥或是不自在都沒有。

那天婉拒他之後,他雖然還是會到小築,卻只是跟她及子琮說說話便走了,也不知道是因為子琮在還是什麽原因,他也沒再碰過她。

難道是她的拒絕傷了他的自尊心?又或者,他以為她是在報覆他先前將他們驅出承明院,才故意拒絕拿喬?

不,她不希望他有所誤會,她得試著去跟他解釋。這麽想著,她起身穿衣著履,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。

關上房門,她走出小築,卻見到迎面來了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,正疑惑著,那人已經來到她眼前。

“二爺?”發現那人竟是霍碧山,春恩不由得一怔。

“賀……春恩。”霍碧山渙散的眼神因為她這一喊而稍稍聚焦,他盯著她道:“你是在這兒等我的?”

春恩原想著,都這麽晚了,他為什麽會跑到這兒來?現在嗅到他一身酒臭味,她明白了,看來是醉到連在自家都能迷路。

“二爺,你醉了,這兒不是向陽院。”她見他一個人,沒人跟著,不禁皺起眉頭,“你要不就往回走,再不我找個人扶你回去。”

“賀春恩,你變了,變得真是有趣……”霍碧山不理她,逕自走向她。

春恩警覺地向後退,秀眉一擰,“二爺,請你自重。”

霍碧山聽了先是一怔,然後一個勁地怪笑,“賀春恩,你裝什麽清高?你承認吧,你不斷地接近翠堤,三天兩頭地給珠落縫制衣帽,是因為你還沒對我死心吧?”

聞言,春恩心頭一震,他在說什麽?

“你呀……”他再度欺近她,“從前就對我朝思暮想,都犯相思病了不是?”

“你胡說什麽!”她又驚又氣,聲音微微地顫抖起來。

“你說我大哥無趣,讓你的生命像是枯萎的花朵,真是我見猶憐呀……”說著,霍碧山猛地伸出手,一把攫住她的手腕。

“放手!”春恩羞惱地斥喝他,可與此同時,那些不知遺落在何處的記憶像是支支箭矢,齊齊射向了她。

賀春恩三更半夜在假山裏哭,霍碧山循聲走了進去,他一番勸慰,兩人眼神中交流著不尋常的情愫,然後賀春恩倒進他懷裏……

喔不,她不想記起這些事,太可怕了!春恩掙紮了起來,“放開我,放開我。”

有些事慢慢地串起來了,雖然並不完整,可已經足夠她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。

“你都忘記了吧?”霍碧山強硬地將她抱住,酒精的催化教他忘了崔姨娘的千叮萬囑,“你說只要能跟我在一起,你什麽都願意做。”

“不、不要……”更多可怕的畫面鉆進她腦子裏了。

賀春恩思慕著霍碧山,甚至向他求愛,霍碧山一開始只是逗逗她,雖動了念頭,但因為顧忌著她是兄長的寵妾,臨陣退縮。

賀春恩不甘心,於是將對他的不滿轉移到蘇翠堤跟珠落身上。

難怪趙媛說了那些奇怪的話,現在回想起來,一切都合理了,老天爺呀,賀春恩居然戀上小叔,甚至妄想能跟小叔開花結果,霍曉濤說她是壞女人,指的就是她的不忠,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將她趕出承明院的吧?

太多太多的記憶一下子全竄進她腦子裏,令春恩難以負荷,她想知道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事,卻又害怕知道自己對霍曉濤究竟做了多壞的事。

曾經寵愛賀春恩卻被傷了心的霍曉濤,如今選擇原諒了她,甚至願意忘記過去,與她重新來過,他……他是真的很愛她呀。

想到賀春恩竟傷了這麽愛她的霍曉濤,承接下賀春恩所有好與壞的她真的很慚愧也很痛苦。

“不……”她的氣力瞬間流失,整個人癱軟在霍碧山的懷抱裏,“怎麽會這樣?不……”她止不住那仿佛潰堤般的悔恨淚水,眼前一片朦朧。

“你哭什麽?”霍碧山捧起她的臉,露出一臉心疼的表情,“太開心了是嗎?”

望著他,她氣恨起賀春恩,是眼睛瞎了還是腦袋壞了,怎麽會覺得這樣的男人貼心?怎麽會為了這樣的男人傷害了真心愛她的霍曉濤?

該死!賀春恩,你真該死!

“別哭別哭,我來憐惜你吧!”霍碧山讓酒精傷了腦卻壯了膽,所言所行都已悖理逆法。

曾經遺落而覆得的記憶讓春恩痛得快不能呼吸,她茫然無措地看著霍碧山欺近自己,近到他的鼻子幾乎覆蓋住她,她才驚覺到他想對她做什麽。

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反應,一道黑影猶如飛箭般咻地射過來,分開了她跟霍碧山,回過神,她發現是霍曉濤。

霍曉濤神情冷肅,那兩道仿佛要取人性命般的銳芒直直地射向霍碧山,他一把扯住霍碧山的衣襟,厲眸裏竄燃著藍色的怒焰。

看見他,平日裏對他十分顧忌的霍碧山因為喝得爛醉,還不以為意地朝他笑了。

“你的女人她呀……啊!”

不等霍碧山胡說八道,霍曉濤已狠狠地朝他臉上招呼了一拳。

霍曉濤眼底迸射出兩道殺意,欺上前去,對著倒地的霍碧山又是幾拳。

許是酒精催化,霍碧山竟挨住了霍曉濤的攻擊。

但見霍碧山已一臉的血,春恩擔心會出事,急忙上前勸阻,“行了,別打了。”說著,伸手去抓霍曉濤。

沒想霍曉濤一個回頭振臂,甩開了她不說,兩只眼睛還惡狠狠地瞪著她,她被他的眼神震攝住,一時沒了反應。

這時,三喜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,“二爺,您怎麽跑來這兒?”

三喜跟著喝醉的霍碧山回來,因為實在尿急,便將霍碧山撇下,先去覓了個墻角小解,沒想到人回來後霍碧山便不見了。

他本以為霍碧山已經先回向陽院了,可回去一探卻不見人影,這才到處尋人。

千想萬想,三喜都想不到霍碧山竟會跑到遇月小築來,還惹了事。

見主子被摁在地上打,三喜狂奔過來,“大爺,這是怎麽了?”說著,低頭一看,瞥見主子滿臉是血,他快嚇壞了。

霍曉濤起身,神色漠然地道:“把這混賬東西帶走。”

“是!”三喜掩不住滿臉的驚恐,趕緊地扶起霍碧山,逃命似的離去。

春恩看著霍曉濤的背影,不敢出聲,也不敢有任何動作,此時的他,身上仿佛有著一圈難以接近的火,又好像是冰,那是極度的憤怒,也是極度的無情。

想起方才那些以為能永遠遺落的記憶,她的心好痛。

他沒有回頭看她,用冰冷卻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:“你都想起來了嗎?”

聞言,春恩陡然一驚。他果然是因為知道了她跟霍碧山的事才將她趕出承明院的,因為霍家丟不起這個臉,他才隱忍不說的吧?

天啊,他該有多痛心多痛苦!

然而霍曉濤不想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,只冷漠地落下了一句:“回屋裏去,天冷。”說罷便邁開大步離開,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之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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